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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明赐福(二)

    慈音说:“小的时候,父亲曾教我,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,你们赠我一只新手,我该为你们做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去你家的时候,看见有几卷没卖的画轴,可以给我吗?”

    “那是我的手坏了之后画的,很丑,卖不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画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仕女踏春图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要这个,雪鹭……”漆萤又道:“雪鹭说很喜欢你的画,但是我们买不起。”

    大概是喜欢的吧,不过从前慈音的书画确实卖得极贵。

    “那好吧。”慈音也不能再推阻什么,她说:“我想你应该不是活人。”

    普通活人哪里能见鬼,又哪里会有鬼息在身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鬼息我不能还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还有很多。”

    其实已经不多了,给谷雨一点,给杀猪汉一点,给慈音许多,也就剩了十之三四,前几日,枕微已经在催促她去活人那吸食阳气了。

    “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我要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要走了?”

    漆萤微诧,她们以为慈音一定会去报仇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的尸骨完整了,没什么好再留恋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

    慈音知道她要说什么,笑笑道:“在我幼时,他也曾是个慈父,我记得有一回族中堂兄来我家,与我炫耀他父亲在西域胡人手里买的和田玉风铃,我很想要,奈何坊门已闭,坊里的玉石铺又买不到和田玉,父亲就用青玉给我雕了一串风铃,虾子青的颜色,也不比堂兄的差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

    漆萤没了兴致,问道:“你的手还疼吗?”

    慈音摇头。

    曾经她最宝贝的,便是自己的那双手,人人都以为她是得到神明赐福,才擅于书画,只有她自己知道,第一回写字时,先生曾说她家狗用爪子蘸蘸墨,都比这写得好。

    不过她不会对外人说,因为有神明赐福的噱头,她的墨宝会卖上更高的价钱,她需要很多钱,来把母亲的心血赎回来。

    元嘉二十四年秋,母亲病逝,慈音十二岁。

    她不会想到三两年的时间,父亲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,于她而言,那霪雨连绵的深秋仿佛永远过不去,潮气会打湿她每一寸筋骨,致使她疼痛难忍,寸步难行。

    从前她年纪尚小,守不住母亲的家产,长大后,搬进敦化坊,买了柄胡刀搁在枕下,父亲回来要钱,她就发疯似的,拿着刀乱砍一通。

    坊间传闻对也不对,父亲没从她这儿拿走过一枚铜钱。

    至于她的手,依照父亲的说辞,是野狗咬的。

    八月十五,中秋,她去母亲墓前烧纸祭拜,归家途中,无故昏厥在郊野间,醒来后,父亲说她的食指被野狗咬断,丢了一节。

    瘦弱的男人在她床前恸哭不止,身子抖如筛糠。

    慈音一直知道,坊间隐约有传闻,昆仑木乃是天地灵气孕毓而生,得到它,便会得到神明庇佑,福运恒昌。

    然而她未曾想过,信了这等讹传的,会是她的亲生父亲。

    对父亲的猜疑日日折磨着她的心志,可她还不能,不能为自己做什么,还有母亲的心血没有赎回来,她不能让自己就这样陷入牢狱之灾。

    然而半年后,父亲不满足于只得到的一小截“神木”,如法炮制,不过那日慈音留了心眼,蒙汗药她偷偷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父亲见她突然醒来,吓得拿起手边石块疯狂砸她后脑,人昏了,血流如河,父亲误以为她死去,匆忙洗掉血迹,趁子夜时分,把头发绞了,吊在巷口槐树上,伪造成慈音一时想不开,自缢而亡的模样。

    那晚也是十五,满月,蟾辉清澈,皎皎如霜,极好的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慈音醒了,犹在梦寐。

    起初能挣扎数回,不过绳子搭上,套在颈间,慢慢地,她在窒息中垂下头颅。

    只看见树根处,明月下,摇摇晃晃的,她的影子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慈音剩下的几幅画,漆萤都拿回了家里,文雪鹭散值,问是什么,漆萤说:“是慈音赠予你的画。”

    文雪鹭想碰不敢碰,“给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给阿姐吧,她比我辛苦些。”

    漂亮的郎君,漂亮的杏眼,一颗清圆的泪娇气地含在眼角,颤颤巍巍,欲落不落,漆萤看着那珍珠,慢慢道:“慈音说是给你的,你不要,她会伤心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文雪鹭咬着一抹丹唇,硬生生把泪收了回去,“慈音的新坟在哪儿?待休沐日,我去祭她。”

    “和她母亲的在一块。”

    漆萤觉得没意思,转头去给乌圆拌猫饭,现在小猫已经能吃一些清水化开的鱼糜和猪肝碎,今日天晴不冷,再给猫猫狗狗都用桃叶水洗一回澡,驱驱虫虱。

    见文雪鹭还在那杵着,漆萤喊他:“雪鹭,去把我摘的桃叶舂碎,再烧一炉热水,我去找找二圆。”

    二圆是文家的猫,漆萤搬进来以后,文升鸾给家中猫狗都取了名字,狗叫大圆,猫叫二圆,一开始狗叫小雪,猫叫小鹭,文雪鹭不同意,好说歹说给换了。

    两只猫很乖,一柱香的时间,洗好、沥干,用棉巾裹好抱回屋。狗不行,才冲了半盆水,便甩得到处都是,路过的文升鸾被弄了一裤脚的水,往墙角抄起杀猪刀大喝一声:“狗东西,再乱动给你俩狗爪剁了!”

    黄狗安静下来,蔫在原地,文雪鹭边洗边道:“阿姐,过几日休沐,我们去祭一祭慈音,给她烧些纸钱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

    文雪鹭见漆萤不在,又道:“阿姐,慈音给你了几幅画,在正堂桌上。”

    “给我?”文升鸾觉得好新奇,放下刀转身回屋,正与漆萤擦肩而过。

    “小萤,过几日我们一起去祭奠慈音?”

    漆萤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雪鹭说慈音给我留了几幅画?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给你的,是给雪鹭的,阿姐看完,请一定要放回雪鹭的屋里。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死者为大,慈音说什么,便是什么。

    文雪鹭停手,幽怨地望着漆萤。

    “小萤……你怎么这么爱使坏?过些日子发俸,原打算给你和阿姐买新衣的,你不想要啦?”

    他也想气气她。

    漆萤没答,她在想事情。

    茶肆里那些赌鬼还在,不知日后哪些无辜儿女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。

    禁赌,是禁不完的,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