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
眼珠很黑,上面浮着一层水雾,有些呆,好像在认真理解白日晚的话。 这一眼像在人心里点了火。白日晚不知怎么被他看得有点慌,他不太习惯这样的程殊楠。算起来他俩见面就吵,但这几次遇到,倒都是他在口出狂言。 他摆摆手,烦烦躁躁地走了。 走出去没几步,沈筠凑过来,似笑非笑拦住白日晚。 “你喜欢他啊。” “啧,沈先生,虽然您财大气粗我惹不起,但您也不能胡说八道。” 白日晚冷笑一声,说完回头看一眼程殊楠的方向,人早就不见了。 外套给了程殊楠,他自己怪冷,绕开沈筠头也不回走了。 程殊楠漫无目的地走。酒庄很大,深处还有一片人工湖,四周亮着景观灯,能看到水下游动的锦鲤。 夜晚很安静,热闹被层层叠叠的绿植和建筑物隔绝。 他坐着发呆,脑子里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太宰治的《鱼服记》,天真敏感的少女受到无法原谅的伤害之后跳下瀑布,变成一条鱼,从此再也不必回到现实中让她痛苦的人身边。 不知道坐了多久,久到梁北林找过来。 梁北林站在几米开外,静静看着程殊楠。两人谁都没说话,程殊楠眼睛盯着水下的锦鲤看。最近他们常常这样,彼此相对无话可说。 视线最后落在程殊楠外套上,梁北林有点不悦,眉眼冷下来:“谁的外套,脱了。” 里面的衬衣沾了水,又坏了,没法看,程殊楠这会儿贪恋着外套的暖,不想脱,便小声反驳:“我买了。” “买了?”梁北林说了一个品牌名称,“买的谁的,你有钱?” 程殊楠裹了裹外套,好似没听见梁北林的话。 梁北林等了一会儿见人没动静,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今晚来客,很快想起来这件白底绣金边装饰的棒球服在谁的身上穿过。 他忽而往前迈了一步。 程殊楠立刻站起来,踩着石头往后退了一步,说:“我脱,这就脱。” 拉链拉开,程殊楠将这件昂贵的外套脱下来,扔在岸边湿滑的草坪上,露出里面破烂湿掉的衬衣。 梁北林看清了那件衬衣的样子,脸色一变,正要说什么,程殊楠突然打断他: “你能不能先离开十分钟,我还有件事没做,很快就好了,真的,十分钟就好,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可以。” 晚风如刀,刮在他裸露的肌肤上,明明是初秋,却生出些不能忍耐的寒意来,让他从外到里都是僵冷的。 十分钟后,他能不能也变成一条鱼,能不能再也不觉得冷。 程殊楠站在岸边,映在水里的暗影都是瘦骨嶙峋的。他睁着很圆的眼睛,说话的样子像在无意识地呓语。 整个人像夜间凝成的一道白雾,随时都会消散掉。 很突然地,梁北林心中闪过一个模糊却危险的念头,那念头太惊悚,让他脚步狠狠钉在原地。 他靠近了程殊楠一点,强压着冷静问:“十分钟,你要做什么?” 程殊楠木木地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说不出答案来。 梁北林伸出手,冲着程殊楠的方向,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冷厉了:“小楠,过来。” 程殊楠唇线紧抿,没动。 梁北林没再犹豫,大步走上前,两只手穿过程殊楠腋下,迅速将他从那块石头上抱下来。然后脱掉自己的西装,将人裹住。 他几乎半抱着程殊楠往外走,速度很快,没回宴会厅,直接去了车里。 热风开到最大,等程殊楠慢慢适应过来,他便将人身上的衬衣脱掉,拿备用毯子把人裹严实。 期间程殊楠没什么反应,很平静的一张脸,任由梁北林摆布。 梁北林握住程殊楠指尖,直到那股冰凉的触感逐渐变热,他心里那股浓烈的不安才消散了一些。 “怎么弄的?” 梁北林的声音低沉,看着程殊楠的眼睛,企图从里面找到些什么。 “花洒淋的,”程殊楠的声音很轻很远,“树枝勾了一下。” 毯子往下滑了一点,程殊楠抬手拉,手臂后面有一道红一闪而过。梁北林眉峰一跳,压住毯子,将程殊楠拉过来,看他手臂上的伤口。 伤口不深,是一道红印子,应该是被树枝刮到了,这个位置隐蔽,是以梁北林刚才没看到。 梁北林眼底涌动着不明显的心疼——他好像不太适应自己流露出类似情绪,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,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在程殊楠身上产生心疼、难过这类情绪,即便有,那也是逢场作戏——这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。 他又从车屉里翻出急救药箱,有消毒碘酒,但是没有棉棒。 “疼不疼?”梁北林尽力压制着愈加翻涌的情绪,“得去买棉棒。” 程殊楠很慢地摇头。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口,也确实没觉到疼。准确地说,他什么感觉都没有。 除了冷。 梁北林抱着半睡半醒的程殊楠回家,直到将他手臂上完药,程殊楠好像才慢慢清醒过来。 细细一条胳膊握在梁北林手里,原来人可以瘦到这种程度。 “你让我离开十分钟,”梁北林将话题转回来——他没法忽略那股不安的来由,他必须确定程殊楠没有不好的想法——状若平常地问,“你有什么事要做?” 程殊楠躺在床上,往被子里缩了缩,没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