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口(姐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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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的生母是妓女,妄想攀上父亲,最后反被去母留子,从小养在老宅。 姐的母亲身体不好,常年卧榻疗养院,温柔娴静,父亲再忙也会抽空带她来看望,姐活泼乖巧,虽然一家人不能常常团圆,但仍觉得自己是非常幸福的,直到母亲病逝父亲把弟领进门,世界忽然天塌地陷,爹还是一副慈父模样,姐流着泪破口大骂,他也只是让保安拦着,像带着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微笑说要乖,别闹。 姐的怒气只能发泄在弟身上,弟在老宅显然被养得很好,所以她以为爱她的爷爷奶奶也都是帮凶,本以为幸福的家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虚无的谎言,她失去了一切,可是弟什么都有。 但是这个少年无论她如何打骂羞辱都不还手,直到父亲出手将她关在小黑屋教训一顿后,象牙塔长大的天真的姐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了。 她终于振作起来开始充实自己,只把弟当陌生人,但在她插手家族产业的时候还是受到了层层阻挠,父亲想把她送出国,但姐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这个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,未来等着她的只有联姻一条路,姐绝望之下对父亲起了杀心,结果买凶后出车祸的竟然是自己,在医院卧床昏迷不醒。 这一手是弟做的,姐没有瞒天过海的能力,她做的是同归于尽的打算,哪怕自己去坐牢也要送爹上路,她留下的那些痕迹和证据太明显,弟只能将计就计揽到自己这边,伪造出是自己要除掉姐的假象,同时利用车祸让姐暂时卧床无法行动作为缓兵之计。 父亲虽然生出疑心但终于没有找到证据,最后也只是欣赏地称赞了句弟的狠心,同时又叮嘱他别做得那么绝,以后联姻还用得上她。 两个人挂着不达眼底的笑你来我往,而后父亲去南方谈生意,要走几个月。弟连跳几级现在边读书边接管分公司拓展新项目,同时天天去姐的病床边照顾她。 他做了周全的设计,车祸造成的创伤本不会让人昏迷这么久,是姐长久以来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本能不愿醒来。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,直到夜幕四沉才敢在静谧中落下泪来。 他八岁进家门,十年来,他们无可避免地走到这一步,不是没有尝试过沟通,但她的眼神始终冷得可怖。 他始终记得他们的第一面,天地间只余黑白二色的葬礼上,他看着盛大肃穆的场景露出讥笑,他那拿不上台面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被害死了,遗物被清理干净,更不必说葬礼和墓碑,她这个人的痕迹都从世界上抹干净,只有他本身是她活过的最后一个证明。 和他比起来,眼前墓碑下的女人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待遇,而她的孩子,又凭什么哭得如此伤心呢。 父亲把他带来后就忙着应酬,他独自站在人群中,短暂的茫然和惶恐后就无师自通了父亲的用意,他要他看看这场面,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,要他感恩凭他这样一个私生子,能锦衣玉食活到现在站在这里就已是一种殊荣。 而他能给父亲添堵的唯一方式,就是来到他疼爱的女儿身旁,弯起唇角,露出讥笑。 大小姐,在我们天差地别的身份里,恭喜彼此又多了一样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吧。 他还是小瞧了无心之人的狠毒,以为未来她依然是骄傲的正统,是反衬出他肮脏卑劣的珍珠,尚且年幼的他并不能分辨出真正的罪人只有一个,除此之外的他们都只是可怜人。 但幸好错误从最开始就被纠正了,在露出满怀恶意的讥笑同时,他递上了一方手帕。 女孩哭得看不清眼前的景色,从到达会场后,爸爸就不知道去了哪里,把她一个人扔在这,她的心跳得要撞破胸膛,难受,好想吐。妈妈不在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,爸爸呢,爷爷奶奶呢,她早上还看到他们,为什么现在谁都不在?快点回来呀,她不要一个人。 她本能接过眼前递来的柔软布料,手帕上有老宅常烧的檀香气味,她的心跳得没那么快了,顺着熟悉的味道伸出手,抓住了他的衣袖。 她不认识这个孩子,但此刻是谁都好。冷漠的大人在头顶川流,她仰着头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,她知道这里有太多爸爸生意场上的人,他们只为礼节而来,没有人在为妈妈的死真心哀悼,可同龄的孩子对她释放了好意,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 她想都没想就抱住了他,低声啜泣着:谢谢你,对不起,让我抱一会好不好,我爸爸不知道去哪了,我害怕。 他的笑凝在嘴角,浑身僵硬地任由她抱着,可听到她的话,冷笑又沉了几分,恶意在心中膨胀,仅仅是父亲不在身边就害怕吗,可是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,如果你知道我是谁,如果你知道我来自哪里…… 他的心一颤,如梦醒般意识到那些被他忽略的事实,她或许是幸福的,可他的存在本身,就已经是一个无法忽略的、她不幸的证明了。 他听着无法压抑的啜泣,悲伤顺着眼泪也流进他心里。好痛苦,好疲惫,他以后都要面对这样一个人吗,无时无刻提醒着他,自己是一个背负着罪恶烙印诞生的错误。 他是*女的儿子,这没什么,他是破坏别人家庭的证据,这是他洗不掉的肮脏。 即便错不在他。 可他又要怎么面对她,无辜的,无辜到可憎的,他的姐姐。 他失去了所有的表情。 他任由她抱着,抱了一会,眼眶红红地分开,又不舍地握住他的手,低声说:谢谢,你爸爸妈妈也去忙了吗,我们一起在这等他们吧,可以吗? 她擦掉眼泪,努力睁大眼睛看他,对上视线的一刻,他的心在胸腔撞击,在耳膜跳得狂躁。好想逃跑,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靠近她,走到她的身边,递上那方手帕?他应该等到父亲出现,等到父亲把他领到她的面前做介绍,那样一切罪恶和令人恐惧的错误就都不用他去承担。 他到底为什么要在她一个人哭泣的时候靠近她? 罪恶感压得他垂下眼睛,浑身颤起来,好奇怪,他为什么要发抖,为什么要害怕,他明明是来嘲笑她的,明明是要讥讽她身在福中还肆意落泪的奢侈。他连回忆那个不存在于他记忆和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妈妈都是奢望,可所有人都会记住她的母亲,在这隆重庄严的葬礼上。 他都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人,黑白照片里有着温柔眼睛的女人,圆而亮,和她一模一样。 如果她不是悲伤到脑袋混乱,肯定早会发现,他长得和父亲有多么相像,他是妈妈留在人世的最后一样,可他身上连她的影子都没有。 他明明恨得无以复加,为什么对上她的眼睛,又开始难过呢。 想逃跑,可她牵住他,像锁链和镣铐,捆住了一个罪人。 嗓子涩得吐不出音调,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:好。 回答她刚才那句,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可以吗。 他们要等的是同一个人。 父亲过来之前的这半个小时,是他们从今往后十年,最和平也最亲密的时光,他是等待宣判死刑的囚犯,接受着她温柔又悲伤的言语一刀刀在心上凌迟。 她靠在他的肩头,因为他沉默的陪伴,说了很多声谢谢,后来那些都化作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愤怒责骂,重新飞回他的身上,那才是它们本该有的模样。 但教养良好的大小姐,就连骂人都吐不出什么恶毒的脏字,那些从小听到耳朵生茧的字眼,用轻飘飘的方式飞进他的耳中时,反而令人新奇地抬头瞧一眼,看她认真绝望的模样,心脏以奇怪的方式隐隐抽痛。 他明明早已麻木,也不会为自己感到悲伤,痛苦对他而言是一种生理性的体验,并非感情。所以他那时并不理解自己的心情,只归结于环境变化的不适应。这是他天生的缺陷。 因此,等到他真正理解情感是什么,虽然身体早已先一步做出了无数行动,可人常常是需要语言才彼此理解的动物,他已经错过了表达的时机。 弟坐在她的病床边,望着姐姐沉睡的脸,那双圆而亮的眼睛紧闭着,不愿睁开。他低下头,脑袋枕在被角,回想这十年,又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意。 错过了,又怎样呢。他和姐姐被关在这个金银与恶意垒成的巨大囚笼,言语本就是最无力的东西。他尚且没有能力自救,又何谈带她离开。走到如今,不开口反而是一种幸运,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带着对他的厌烦和恨意,踩在他为她暗中奉上的资源,努力挣出一条生路。 言语是最无用的东西。 可是这样坚信着,他又无数次想起他们初见时,她说的那句让我抱一会,想起雷雨狂作的夜晚他找到她时,她说的那声我不怪你,想起他借各种人之手送出去的那些礼物被接过后,她说的那些谢谢,想起六月的艳阳天,她放下的那捧花束和那句毕业快乐。 他曾从言语里汲取过无数勇气和继续前行的信心。 可是他终究无法开口说出那几个字。 那太不合适。亲情、友情、或是爱情,没有一样能合适。 没有一样能合适地让他说出爱这个字。他们之间,恨都是奢侈的感情,恨意味着记忆,意味着还有联系。 她不愿和他有任何联系。这个家里存在的所有都是她想要远远抛弃的。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,眼前漆黑、朦胧……而潮湿。 快醒来吧,姐姐,用疗养的时间,计划你最后一次逃亡。抱歉折断你的双腿,但你不可以为那样肮脏的人背上生命的罪与债,我会为你种一对翅膀,此后纯白自由地飞翔。 现实很苦,黑暗中我们都找不到方向,但你不可以放弃。你没有告诉我你的计划,你当然也不知道我的想法。 你想做的事情,还是交给我吧。 他是人,自私自利,罪恶肮脏,他苦苦熬了十年,勉强积攒了对抗的力量,才刚看到一点自由的光亮。 但对于姐姐来说,想摸到那点光亮,前路还太漫长。 要放弃这一切有多么困难,要打断从孩童走到成人长出的一寸寸脊梁。 但已经不能再犹豫了。 :醒醒吧,姐姐。他轻声念,在黑暗中眨着眼,茫然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天真。 睫毛忽闪着,落下几颗水花。 :我会给你自由。作为交换,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。 在你彻底斩断所有联系之前,让我把红线系在你的指尖。 :我……爱你。 —— 言语是有力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