描红

    若仅看进阶速度,贺兰的确是内门第一人。

    只是,他至今无剑。

    剑修之剑皆看缘法——或是承袭师门,或是秘境夺宝,亦有人在修行中一举悟道,命剑随心而生。

    可早在还未踏入仙途之时,他便已有了心仪之剑,也只愿用那柄剑。

    是夜,月下玉兰正盛,冷香满庭。

    贺兰独自往剑阁而去,立在台阶之下,望着满庭如雪玉兰,忽而想起自己房前也植着一株兰树。

    他曾问过阿欢那是什么品种,她只答说是花。

    他说这是玉兰,她似听非听,不曾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分明不识,却偏爱四处种。

    他当时没多想,此刻忽然记起,才觉出几分异样。

    但此刻并非细思之时,他摇摇头,摒弃杂念,抬步入阁。

    剑阁极静,清光冷然。

    天水明镜之下,万兵簇拥之中,那柄剑仍静静沉睡着,剑柄碧色的流苏垂下,末端坠着小小的玉质兰花,剔透无瑕,泛出微弱的光芒。

    贺兰静静看着,垂下眼眸,声色放得极轻:“剑来。”

    良久,仍是毫无动静。

    果然……他还不曾配得上。

    贺兰自嘲似的轻笑了声,转身欲走,却忽觉剑阁尽头灵气浮动,一道流光倏然掠过,稳稳坠入他手中。

    是一卷书简。

    贺兰微怔,指尖触到封面,心头竟泛起一丝莫名颤动。

    他拂开封皮,灵光乍现,书页无风自展,灵气激荡间化作渺渺幻影,一式式剑招于空中流转舒展。

    那剑意逼真而磅礴,锋芒尽敛,反令观者心惊。

    贺兰凝神静看,眼神渐渐沉下去——

    一招一式,极其熟悉,仿佛前尘旧梦,又仿佛命魂铭刻。

    他分不清这熟悉从何而来,甚至来不及细想,只觉识海之中如有某道光被点亮。

    原来这便是他的机缘。

    他轻轻合上书卷,掌心缓缓收紧。

    这日以后,他愈发潜心修炼,不分昼夜,不问寒暑。

    他早已不再是初踏仙途的小小少年,修为精进的速度,在外人看来已近可怖。

    转眼间,秋去冬来。

    骤雪初至,雪压殿檐,唯剑阁前玉兰尚未谢尽。

    贺兰独立殿前,乌发未束,衣袂翩然。

    他以花枝做器,抬剑起式。

    剑锋如风,雪随剑舞,每一式皆如水流星移,最后一式骤然回转,剑势映衬半轮清月,清冽凌然。

    剑气扫落殿前玉兰花,花瓣纷然,与雪交织。

    贺兰立定,本是心潮澎湃,剑意欲破。

    却在刹那间——

    忽觉灵海翻涌,一道极痛从识海中骤然劈下,似千针穿脑,刺入骨中。

    他霎时头痛欲裂,踉跄间竟猝然跪地,冷汗滴落雪面,气息已然紊乱。

    眼前一片昏黑,他勉力以剑支撑,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稳住神识,未及调息,一线熟悉的淡香已扑入鼻端。

    衣袖覆上肩头,身子骤然一暖——

    阿欢不知何时赶来,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暖意拥住。

    风雪被隔绝,冷意被隔绝,只余她的气息贴着他的心口。

    灵力清润,源源不断地渡入他混乱的经脉中,缓解着那无由来的剧痛。

    贺兰被她揽住,呼吸渐缓,却仍觉心中乱如潮涌。

    许多情绪一齐涌来,他不知从何忆起,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什么,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人攥住,泛着细密如针的痛楚。

    “贺兰……”

    她在唤他,声音低低,透着隐隐的颤意,却又好似有些欢喜。

    他忽然极想看看她的表情,可眼前已是一片昏黑,连最后一点清醒都没来得及抓住,便重重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等贺兰在自己房中醒来时,外头天光微亮,雪落簌簌,世间似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阿欢不在。

    他望着帐幔顶沉默了许久,几乎以为昨日种种皆是梦。

    但扩充了数倍的气海昭示着,他的确踏入了新的境界。

    他支起身子,动念凝神,神识沉入气海,只觉灵台清明,磅礴灵力自经脉流转,源源不尽。

    贺兰微抿着唇,心里却没想象中那么痛快——他脑中隐约有些模糊的影子浮动,却终究无法抓住。

    忽而,听得外间传来脚步声。

    那步子极轻,却极熟悉。

    贺兰下意识抬手,在掌中凝出一泓水镜,想打理一番容貌。

    可镜中所映,却让他愣住了。

    镜中人容颜未改,可眼尾竟泛出一点极淡的红,仿若朱砂描过,冶艳诡丽得叫人移不开目光。

    那模样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他怔了一息,尚未细想,门已被轻轻推开。

    阿欢行至床边,目光落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她睫羽浓黑,轻颤时落了半分光影在眼底,看不清眸光,只觉得极静。

    静得过分了。

    这样的静默无由来地叫他有些紧张,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。

    刚要出声,却见阿欢缓缓抬起手,指尖覆在他眼尾。

    她的手指极凉,但触碰之处,却像灼了火。

    那点殷红的印记本就印在他眼尾薄薄的肌肤处,如今被人这样细致地描摹,便更显出几分异样。

    贺兰强作镇定,声音却不自觉压低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以为她是担心他,心里甚至隐隐有些雀跃。

    阿欢却只是看了他很久,久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,期冀都一点点暗淡,“你没想起?”

    贺兰心头猛地一跳。

    她的语气极轻,轻得几乎没有情绪,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落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下意识想应,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。

    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该想起什么。

    阿欢得了这个回答,人仿佛极失望似的,慢慢收回手,忽然几下踩掉鞋子,爬上床,在床榻另一侧蜷成一团,背对着他,像只闹别扭的小动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