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o18小说 - 言情小说 - 无情道总是修不成 (GL)在线阅读 - 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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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据地理志载:西陲有旧国曰珉,地僻山险,多断崖深渊,岁冷风厉,民食苦薄,罕通四方。其国西南有渊,深不可测,昼夜冥黑,鸟兽不栖。渊下产石,色黝而莹青,质重若铁,坚逾精金,火不能熔,人罕识其用,弃之如土。

    后有云游修士,避役藏于渊中,偶以三昧真火试之,其石乃融。修士喜其坚异,名之曰“青渊”,采石锻甲,以赠故友。其甲坚韧非常,锋刃不侵。友得之,纵横沙场,战无不克,封龙雀将军,其甲又号龙雀铠。

    至宣哀帝,得龙雀铠而犹不足,知其源出珉地,遂起兵讨之。战十年终克珉,设郡采石,驱民为役,征修士炼造,冀成神兵之军。然其石难得,火难御,又十年之功,所得不盈十器。国以之困,兵以之疲,边役遂乱。旧将陆滨应之,举兵反宣,一呼百应,席卷八方。都城陷时,神兵未成列阵,宣国遂亡。

    昭初,立诏禁采青渊,封其矿,毁其炉,又以旧器为乱本,下“沉兵令”,所余青渊之器尽沉于东海。百年之间,残器稀存,世人罕见其形,徒余传闻耳。

    而此时此刻我手中所持,不出意外正是这青渊石所铸的剑。青渊石所铸的兵器在凡间可谓绝品,虽非灵器,但据称可完美承载灵力或符文而不溢不散,坚固非常,与灵器争锋亦不居其下。我本以为这是前朝遗留之残品,但看其形制气韵,分明是出自陈师弟之手。

    陈师弟如今竟已有如此水准?

    络腮胡的师弟听了我的疑问,惊得大呼“岂能、岂能!”

    “不是柳师姐将剑拿去的吗?”师弟挠了挠头,“她给你的时候没同你说吗?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青渊石须以三昧真火炼化,一块石料要连烧七七四十九日,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。倘若真火不够纯净、不够持久、不够猛烈、甚至不够均匀,那也是不行的。此过程极耗神魂,我哪有这等本领!这剑是柳师姐亲自煅烧的,我不过出了些苦力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她亲自?难怪…”

    难怪回山以后数十日师妹都不曾到长阳峰上来,难怪在我不曾抵抗的情况下还会灵力耗尽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我再次拔出出云,剑身出鞘时微微震颤,似有极轻一声金属低吟。此刻日光大好,洒落剑身之上,令黯黑如墨的金属泛起一层冷冷乌光。那青绿藤纹却不如在室内清晰,只隐约于转动之间浮现,如水光跃动,游丝暗涌,若有似无。

    “真是太漂亮了…”陈师弟一边看,一边低声赞叹,眼中带着几分可称为爱怜的光,“此生得此一剑,足矣!”

    “是么…”

    “啊,我是说,作为匠人来说!”  他像是猛然惊觉,连忙补上一句,“若是匠人可独自锻造出如此宝剑,可谓此生无憾了。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又讪讪笑道,“当然,武器终究只是器物,能不能得之,也不算什么…大师姐不必介怀。”

    听得出前半句是师弟的真心话,后半句不过是说给我听罢了。

    陈师弟约莫是带着匠人的追求塑造此剑,那师妹是怀着怎样的心意,来面对那七七四十九日的烈火与损耗呢?事到如今,我并非当真愚钝至一无所知,却宁愿不去细想,甚至隐约期望自己会错了意。

    否则我该如何面对她,却不伤到她?

    混沌之间,我已离了剑阁,行至怜花谷,云海大多数女弟子均居住于此,师妹也在其中。待我回神,已踏入谷口,耳边传来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。本想转身离开,却忽地被人叫住。

    “大师姐!”

    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,众人一起看向我。一名年轻女子惊呼一声,快步奔至,一把抓住我的手臂。

    是先前一起去千鹤院试炼的李师妹。大概因为这层关系,李师妹比旁人更亲近些。此刻她抓着我,神色焦急,语气快得几乎带了哭腔,“大师姐、柳师姐被关到无念峰去了!”

    无念峰?那是本门重罚之地,弟子思过皆遣于此。但自我记事以来,从未听闻有人被罚去无念峰思过。这是发生了什么?

    “念儿,你不要急,慢慢来,从头与大师姐说。”

    钟师妹走上前来,轻抚她肩膀,语声温缓。她年纪与师妹相仿,幼时也关照过我,算不上生疏。又在这一众师妹中修为最高,向来沉稳得体,平日里也得同门敬重,是以李师妹也受其安慰,定下神来,缓缓道,“是这样的,今日我在练习阵法,但有一处怎么也掌握不好,正巧柳师姐路过,便想同她请教。但师姐说她有事要去与掌门师伯相谈,我想着不过是谈话,便随她一同前往,在门外等她出来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师姐进去后,其他弟子就被遣了出来,还下了隔音的结界。我原也没在意,哪想过了几刻竟见师伯将师姐捆了出来,说是要罚到无念峰去,还同我说——谁要是来劝、就一并送去…”

    她咬了咬唇,声音微颤,“我、我想着平日里、我师父说话最能劝得动师伯,但今日偏巧师父不在,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,才来找大家商议。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她声音又急了起来,“柳师姐能做了什么呀,竟然要被罚到无念峰…那地方,从没人真的被送去的呀!”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大家莫急,”钟师妹再次安抚李师妹道,“兴许只是有什么误会,师父…应不会当真为难向晴的…”

    她语气虽温和,眉间却隐有忧色。随后转向我道,“话虽如此,此事还是有些不同寻常。算是个不情之请——能否请大师姐走一趟,去打探一二?毕竟…”

    钟师妹的话没有说完,但我知晓她的意思。毕竟比起她们来,二师叔更不会为难我。

    我叹了口气,“好。”

    我自怜花谷折返,绕到二师叔居住的万雪峰。前厅仍是空无一人,平日里常燃的香炉此刻翻在地上,香灰洒落,零乱一片。

    方才众人言语混乱,我虽问得清楚,却未理得清楚。师妹一向乖巧有礼,于修行上更是无可挑剔,一众弟子中最得二师叔喜爱。她二人既是师徒,又像亲子,何等冲突才能让二师叔如此骤然大怒,不惜罚她入无念峰?

    我立在前厅未动,正欲传声通禀,忽听后面传来一阵低语。声音极轻,若非四下无声、又有风从后院拂来,几不可闻。本不该听,却已于只言片语间听见师妹的名字。

    我心头微动。后院乃是私地,外人不得擅入。我本也无意逾越,只是此时此刻,心中似有根细线,被那名字轻轻一扯,便再难安坐。

    于是我屏息敛神,匿了身形,悄步绕过廊下,踏入院后一方幽径。院中植有苍松数株,我便藏于松影之后,隐约可见两道人影立于院中小亭之内。

    正是二师叔与三师叔。

    “好啦姐姐,晴儿打也打了、罚也罚了,怎么还气成这个样子呀。”三师叔语气娇软,说是劝说不如说是哄诱,边说还边伸手去拉二师叔,“你可知你今日将念儿吓得,传音给我的时候,连声音都是抖的。”

    “就那小妮子机灵,知道搬你当救兵。”二师叔哼了一声,却未抽回手来。

    “就是点小聪明,哪比得上晴儿、荃儿她们,还是师姐教得好。莫要气了,来这边坐嘛。”

    说着便拉着二师叔于亭中坐下,却不是让对方坐在石凳上,而是径自坐在她腿上。我看得一惊,只觉耳根微热。但见二师叔并未推拒,反而顺势倚入她怀中,一手搭上肩头,动作亲昵,似早已习惯。

    “哼、我能不生气吗?”二师叔冷哼一声,言辞中怒意未消,“我明示暗示她多少次了,叫她离那孩子远些——人家是什么?是修无情道!若是坏了人家道法,我要如何与师兄交待?你又不是不知,师兄有多看重他这个徒弟!若是…那最后受伤的会是谁?她不知道吗?可她呢?全都当作耳旁风!又是替人铸剑,又是要陪人下山…呵,你知不知道为了那把剑,她差点伤及经脉!若是真出了事,这些年的修为都不要了罢!”

    “师姐、姐姐,说不定是我们误会了晴儿呢?晴儿年长,从小便照顾她,许是习惯了…”三师叔语气柔软地替师妹开脱。

    “误会?哼——”二师叔丝毫不领情,“我会看不出来吗?她看那孩子的眼神,跟、跟…”

    话到一半却卡在喉咙,三师叔追问道,“嗯?跟什么?”

    二师叔扭头看向一旁,竟露出几分扭捏。我急忙往树后面又躲了躲,好在没有被发现。

    “师姐?说嘛,好师姐——”

    难以想象三师叔说这话时要配上什么表情,总之哄得二师叔低声道,“跟我当年看你的时候一样…”

    三师叔听了噗地笑出声来,“姐姐怎么还能看见自己的表情——”

    二师叔用力捶了她肩一下,“要你管!还不是你、招惹了多少青年才俊回来,白让我伤那么多年的心!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那时候我不懂嘛,都是我不好,”三师叔抬起头看自己身上的人,“我后来不是懂了嘛,好姐姐,原谅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哼!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错过姐姐,是我的福气;若是有人错过晴儿,是她没有福气…”

    说罢,竟仰头去亲二师叔的唇,含糊着道,“姐姐莫再气啦,待晴儿冷静两天,我去接她回来。她那么聪慧,定能想明白的。”

    二师叔没有应她,却一手抚上她后颈,口中含混念着“阿回”,与三师叔亲在一处。

    我悄悄退下,直到离开万雪峰才现了身形。

    早知不该答应钟师妹前来打探,一时间接受的消息太多,令人有些无所适从。而打探的结果亦无法跟他人分享,徒增烦恼。

    若先前还有些隐秘的期望,期望是我会错了意,如今却也不能再假装糊涂。

    唉,唯有一声长叹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间我行至一处山崖前,数十丈的吊桥横跨其上,对面山崖寸草不生,裸岩外露,山风呼啸而过,卷得桥索咯吱作响,像是催人退步。桥头立着一块石碑,朱砂涂了篆刻的两个大字,风雨里褪去几分赤红,更显斑驳。

    碑铭——无念。